魔鬼的邀约,天使的游戏
(本文为《天使游戏》中文版推荐序)
每个新人作者都渴望一夕成名,但那未必是最好的结果。
回顾近年来轰动国际的文学小说,几乎都出自新人之手:《苏西的世界》和《追风筝的孩子》、《时空旅人之妻》,还有《不存在的女儿》。这种「新人辈出」现象的源头,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的《冷山》,那是文学教授查尔斯.佛瑞哲根据家族故事写成的南北战争小说,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由独立出版社发行,居然一举夺得国家书卷奖,在美国狂销两百万册。
出版社高层恍然大悟:原来「文学小说」也可以这么赚钱,于是莫不倾力寻找下一个「潜力股」,而且不惜砸下重金,那往往是长期创作不懈的老作者完全无法想象的数字。当出版社不断整合和集团化,管理阶层追求业绩成长,瞬间从零到无限大的新人,当然成为短线获利的最佳利器。他们都希望自己是慧眼独具的伯乐,能够在无名新人押对宝,进而赢取暴利。
受害的终究是创作者:一夕走红带来名与利,却也带来巨大的期待和压力。这类「明星新人」若有新作推出,必被所有人放大检视,评论家早已磨刀霍霍,准备证明先前的成功只是侥幸;读者既期待又怕受伤害,不论新书写得多好,都无法取代当初最美的阅读体验。成名前的作者可以闭门造车,与世隔绝专心创作,然而一旦成为「职业作家」,就意味没完没了的宣传活动,跑遍全国书店签书只是基本,甚至要上电视打书,跨洋飞到欧洲宣传。
出版社未必好过,因为他们的期待太高,大卖只是及格,而奇迹般的销量可遇而不可求,几乎不可能复制。所以最后可能两败俱伤收场:出版社血本无归、作家信心被彻底打击,从此一蹶不振。《冷山》依然是最难忘的例子:为了争取佛瑞哲新书《十三个月亮》(Thirteen Moons),美国蓝灯书屋总裁安.葛多芙(Ann Godoff)大笔一挥,用八百万美金的天价得标,凭借的只有一页剧情大纲。新书写了整整十年,出版时毁誉参半,出版社要回收预付版税更是不可能的任务。
葛多芙浪掷千金的作法害她丢了工作,于是带着编辑团队出走,到企鹅出版集团成立新出版社。在她带走的编辑群中,有一位叫做史蒂芬.摩耶斯(Stephen Moyers),而摩耶斯带走了一位西班牙作家,叫做卡洛斯.鲁依斯.萨丰,他的那本小说,就是《风之影》。
据说摩耶斯并不懂西班牙文,当年是他的助理听闻此书在西班牙的空前盛况,找来读了惊为天人,才力荐主管签下。摩耶斯签下《风之影》时,还是蓝灯书屋的主编,结果因为葛多芙的人事异动,这本书随着他来到企鹅集团,迟至 2004 年才在美国上市。
那时「萨丰狂热」(Zafonmania)早已席卷欧洲,《风之影》在德国、法国、意大利、荷兰等地热卖不绝,在西班牙更是蝉联排行榜达数年之久。此外,由于「理察与茱蒂」读书俱乐部加持,《风之影》成为英国史上第一本跃登畅销冠军宝座的翻译小说。
与这些耀眼的成绩相比,《风之影》在美国的表现难免有些黯淡,不是说卖不好,而是「好像应该要更好」。但话说回来,美国读者向来不爱读翻译书,连英国的畅销书要打进美国市场都不容易,何况欧洲书?以此标准观之,《风之影》已经创造了难能可贵的书市奇迹,等到来年平装版上市后,更在读者口耳相传和独立书店业者的好评推荐之下,成为细水长流的长销书。
2008 年四月,萨丰终于推出新作《天使游戏》。距离《风之影》出版的时间,已经七年过去。如今他的名声和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,彼时默默无闻的旅外作家(萨丰长年住在洛杉矶),现在是闻名全球的畅销作者。《风之影》被翻译成三十余种语言,总销量超过一千五百万册。《天使游戏》更打破了罗琳和肯.佛雷特(Ken Follett,《圣殿春秋》作者)的纪录,成为西班牙史上首印量最高的一本书:光是西班牙本地,还不算拉丁美洲,精装首印量便高达一百万册!
这本书也掀起了一波空前激烈的国际版权竞逐,除了西班牙、英国、意大利和荷兰几个国家的出版社不变,《天使游戏》的德国和法国版权皆在重金攻势下易主。最众所瞩目的当然还是美国版权,摩耶斯已经离开出版社,当起文学经纪人。当年他用十几万美金便买到《风之影》,现在可没这么容易了。
历经多日激战,《天使游戏》的美国版权终于由双日(Doubleday)出版社的发行人史蒂芬.鲁宾(Stephen Rubin)拿下,交给总编辑比尔.托马斯(Bill Thomas)负责。鲁宾曾出版墨西哥女作家劳拉.艾斯奇弗(Laura Esquivel)的《巧克力情人》,缔造了全美两百万册的惊人销量,也是他最后胜出的关键。
这场竞价还有另一段有趣的插曲。和鲁宾缠斗到最后才宣告落败的竞争对手不是别人,正是Grand Central 出版社的新任总编戴波拉.傅特(Deborah Futter)。傅特本来是双日的编辑副总监,是鲁宾亲自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,三个月前才跳槽到新东家,想不到马上就上演「师徒对决」的戏码。不过姜毕竟是老的辣,最后鲁宾用超过五百万美金的天价,夺得《天使游戏》北美发行权。
今年六月,《天使游戏》英文版在全球同步上市,空降美国的纽约时报排行榜第三名、英国的书商杂志排行榜第三名,皆是远超过《风之影》的好成绩,为「翻译书在美国市场」写下畅销新猷。德文和意大利文版已在去年推出,均攻占了排行榜冠军席次,也获得媒体压倒性的好评。
《天使游戏》依旧以巴塞隆纳为故事舞台,不过时间往前推到 1920 年代。主角戴维.马汀年幼时母亲离家出走,他与潦倒的退伍军人父亲相依为命,但父亲不久也意外身亡。马汀长大后进报社工作,受总编赏识而开始在报上连载小说《巴塞隆纳搜秘》,集所有廉价通俗故事之大成,充满谜团、谋杀和爱欲纠葛,广受读者喜爱,却也招致同事们的嫉妒,最后被迫走路。
这时与马汀亦师亦友的卫达先生伸出援手,他出身地方望族,也是知名作家,当初正是他向报社总编美言,才让马丁有机会发表创作。在卫达的引介之下,马汀成为某出版社的签约作家,用笔名创作全新系列《诅咒之城》,用每个月一本的速度,几乎是燃烧生命一般不断产出匪夷所思、光怪陆离的哥德惊悚故事。他赚进了高额版税,却也赔上了健康。
马汀深深恋慕着维多家司机的女儿克丽丝汀娜,她总认为马汀写这种不入流的廉价小说是出卖灵魂、浪费才华的行径,坚信在他内心深处必定埋藏了一部伟大的文学杰作。为了证明自己、也为了博得她的青睐,马汀用本名创作了《天堂之路》,但是销售奇惨无比,书评家更毫不留情说作者根本没有前途,殊不知无数读者每月按时掏钱买同一个人写的《诅咒之城》。
更讽刺的是,马汀暗中替卫达捉刀的作品《烟尘之屋》在同时上市,只见文坛一片赞扬之声,把卫达捧为大师级作家。遭受这一连串的背叛与打击,马汀的健康情形日益恶化,连医生都警告他来日无多。这时神秘的巴黎出版商柯瑞理先生找上门,他向马丁提议,愿意用超高额的费用,聘请马汀用一年的时间,创作一个最伟大的故事,能够使读者心醉神迷、如同献身宗教一般虔诚。
穷途末路的马丁接受了这个提议,但不久便发现事有蹊跷:柯瑞里先生的眼睛是黄色的,像狼一样。他名片上印的巴黎地址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建筑,哪是什么出版社?更诡异的是,马丁发现自己住处的前一位房客也是个作家,也曾接受过类似的邀约,最后不得好死。柯瑞里先生究竟是带来救赎的天使,还是包藏祸心的魔鬼?
《天使遊戲》带领读者回到了那个哥德色彩浓厚的古老巴塞隆纳,静静守护古往今来无名故事的「遗忘书之墓」,以及后来将成为《风之影》主角的森贝雷书店。萨丰念兹在兹的依然是书,是故事超脱白纸黑字、能够形塑人生的力量。他在访谈中强调自己的工作就是「说故事」,不论是编故事给朋友听、替广告公司写文案、创作青少年文学、写电影剧本,还是现在的「成人文学」。他的目的也很简单,能挣口饭吃、换得读者的一抹微笑或几滴泪水,便已足够。
从《风之影》到《天使游戏》,故事中总有卖不出几本书的潦倒作家,却也有懂得欣赏他们的书店老板,更有因缘际会读到这些作品而大受感动的少年。萨丰透过书中角色之口,说「在商业艺术之中,所有的艺术迟早都是商品」。他的偶像是英国大文豪狄更斯,而狄更斯当年就是英国最通俗最畅销的写作者。萨丰对「文学」和「通俗」的看法,尽在不言中。
最终,一切都只和故事有关,不分国籍地域、不分语言形式,更无高低贵贱。萨丰受英国和法国作家影响很深,他认为「书籍没有护照」,而所有的文学流派到头来讲的都是「人性」。他热爱文字和书本,绝不拘泥形式,《天使游戏》屡屡向古早的廉价连环惊悚小说致敬,而就连他深爱的狄更斯,当时也是在杂志上连载小说,之后才集结成书。现在大家都在谈电子书,未来的出版形式或许几度更迭,但那都不影响故事的本质,因为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需求和热爱。